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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水缸和文学想象 |
来源:文汇报
时间:2007/1/20
阅读:973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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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话在真话与假话之间,太似则媚俗,不似则欺世,这种话本构成了艺术。认认真真读书,扎扎实实生活,勤勤恳恳练笔,是任何作家都必须做到的。难以补拙的是想象力,它充满神奇的魅力。想象力不来,只能徒呼奈何;一旦来临,直让人感恩不尽。 某年夏天,我所在的创研室,奉命写一部反映计划生育的评戏,先下乡深入生活。伙计们约我同行。我为人随和,视角也不同,兴奋起来,能盘腿坐在炕上,或者熄灯后躺在被窝里,白话一宿。用伙计们的话说:“把俺们聊死了!”而平时,我是个闷嘴葫芦。 村支书和剧作家们唠嗑,讲的全是些耳熟能详令人恶心的经验。村支书嘎嘎笑,唾沫星子乱飞,我的同行们埋头刷刷记录。 我悄悄溜出村部,隔壁是村中心小学校。我走进办公室,几位年轻的不年轻的老师,好像在备课又好像无所事事。他们望着我这个不速之客也不让座,我就坐下了。 一位女老师说:“市里来的?” 我说:“市里来的。” 墙角摆口水缸,立刻引起了我的兴趣。我觉得新鲜,新鲜感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仔细捉摸,它必定有意义。在城里,老师们品香酽酽茶水,起码也饮白开水,绝不会喝生水。 就在这时,伙计们喊我,村支书带我们走访计划生育先进户,我颠颠出去了。 整个过程就这么简单。回去后,我写了个片断。后来经过加工,进入中篇小说《滋味》里(后发表于《人民文学》)。片断是这样的: 包老师的丈母娘没了,回内蒙奔丧。我爹被传唤,去乡中心小学校代课。我爹走进教研室,十二张办公桌靠三面墙,中间坐口水缸。我爹抓起歪嘴葫芦瓢,挪开木盖,舀瓢水,咕嘟咕嘟喝下去。 老师们不喝开水,更不喝茶水,煤金贵。大冬天,办公室冷,水面敷层稀溜溜冰碴,搁葫芦瓢一磕,舀起就喝,满嘴咯嚓咯嚓响。晌午,有的女老师不回家,在办公室洗手脸,洗头,洗衬衫、袜子,更费水。男老师们,主动去街心大井挑水。 惟有我爹不挑水。同公办、民办教师比,代课老师属“贱民”,我爹不但不自卑,反倒牛气! 张老师排张挑水值日表,踱到我爹办公桌前,说:“我的胶水没了,用用你的。” 张老师故意不提名道姓,不屑叫我爹老师。 我爹连眼皮都不抬,值日表赫然上墙后,也不去瞅一眼。 轮到我爹挑水的前一日,老师们使劲糟蹋水。第二天,张老师挪开木盖,用歪嘴葫芦瓢一舀,空的,俯下身,使劲舀,缸底嚓啦啦响。气得张老师把瓢一摔,叫嚷:“今天谁值日?” 办公室里一片咳嗽声。 女老师说:“瞅瞅值日表吗?” 男老师说:“就是,谁也不瞎!” 我爹抄起语文书,“啪”地一摔,说:“把‘挽’教成‘免’,‘晾’教成‘凉’,滑天下之大稽!”想想,我爹又翻出桌上一本作文。那时我在小学念书,那篇作文是我作的。我爹大声念道:“‘边河里的水很活泼,我们听不懂小鱼的悄悄话。’这话多妙,想象力多丰富!给打上叉,什么不规范,不通。懂吗?坑人!” 我爹气得嗓子冒烟,趾高气昂地走到水缸前,逮住歪嘴葫芦瓢一舀……嘲笑声掀飞了房盖。 现在想起来,我当时只瞥了那口水缸一眼。我喜欢美丽的仙鹤,一只脚着地,轻轻一点,便腾空而起,舞姿翩翩。想象力的一触即发,就是那样让人回味。
2007-01-16谭文涛摘自《文汇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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