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我与太太电视看上了瘾。我说的电视，其实是电视剧，都是连续的，一连就是几十集。每天吃过晚饭就看，一看看到深更半夜。开始还为自己找点理由：什么难得的啦，身体不好，正巧能放松放松啦。看到后来，再说难得是说不过去了，身体好与不好，也是要继续看下去的。好象一口气吐了一半，或说吸了一半，实在难过，非得将之吐完吸完不可。
　　昨晚又看完一部三十集的电视剧。拍得不错，故事的结尾，算是给了人安慰与满足。时间还早，应该可以再做些什么，但我对太太说：“什么也不想做了，好象刚刚洗了个满意的感情浴，很舒服，不想马上转移这种感情。”
　　太太会意地笑笑，于是两人靠在床上聊起天来。应你看电视时流不流泪？”－－直截了当。
　　躲不开了。我只能点点头，“嗯”了声。跟着问：“你呢？”
　　“一样。”她答道,彼此都简短得不能再简短。
　　停了停我说：“我觉得自己很没出息，看电视常常眼眶会湿。看到感动人的场面，眼泪出来了；听到感动人的台词，眼泪出来了；伤心的别离，激动的重逢，都会使我眼泪出来……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真有点羞耻感，觉得太不象男人。”
　　真的，我说的是真话。这是我羞于被人发觉的，甚至羞于被太太发觉。常常，一到自己动感情，我就赶紧转过头去。有时，鼻子出卖了我，呼吸声音不对了，发出“嗡嗡”响，我则就势清清嗓音，等到喉官里那股卡住了的难过劲过去了，张口说一句：“啊呀，又感冒了。”怕太太发现我眼中的水，再加一句：“这两天眼里老出水。”好象都是感冒引起的，有时甚至不惜装模作样地找找感冒片什么的。
　　见我老实交待了，太太也老实交待了。“我是一贯的。只是担心你笑我，到了坚持不住时，就一动不动；或者，装着有事，去倒杯水，上趟厕所什么的，赶紧走走开……”
　　想想有意思，结婚这么年，我俩彼此竟从未发现过对方的“流泪事件”。结婚这么年，我俩也还第一次就这问题老实交待。反正靠在床背上，谁都不用看谁的眼。
　　停了停，我说：“其实有时候，有些感情是自己酝酿出来的。高潮还未出现，眼泪先一步出了来。结果呢，高潮真的到了，觉得有点失望，离自己充分酝酿的感情还有一段距离。部分感情是浪费了的。”
　　这话有为自己开脱的成份，但不外乎是事实。这事实说明什么？说明伤感、激动这些感情其实是内在的，人本身固有的，是由长期生活积累的，电视、电影只不过是外在诱发。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风未动，心动”的道理。
　　可一个问题还是没解决，男人流泪到底算不算正常？
　　我问太太：“是否我的感情太脆弱？”
　　太太说：“人和人都一样，都有五感六觉……”
　　太太这话太容易被看作是对我的安慰，被看作在帮我制造一个下台阶。
　　老实说，我很想求证一下，只是不知采用什么途径，又不能当面问人家：“你看电视哭不哭？”－－那象像什么话。

张进兴摘自《新民晚报》  2007年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