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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尼的最后下午 |
来源:
时间:2011/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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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芬尼说过的话,总有一句哨兵似地最先跳出来,仿佛其他词句不过是人生布景上细碎的音符,随着海浪的退潮渐荡渐远。记得我在科贝尔广场望着她从街对面妇科诊所走来,黯淡的眼神浮满宣判,几年生子的努力,肯定了一个永远的否定。她说那句话时似幽灵附体:“我的一生一定还有另外的版本,它在不知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安排了我完全想不到的情节。”你面对此类语言难以反应,因为将之摆渡到“天才的预言”或“无聊的虚玄”所需的契机,细如丝线,只在最狭窄的时间和空间的缝隙里或存在或永远消失。 不过我也怀疑致命的一刻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压缩了人的视野和记忆,让薄命红颜变成时间画廊里色彩浓艳的几幅作品。幸存的人总像逃犯一样被追赶,好像他们偷窃了逝去者的财宝。事故后,我与芬尼的情人乔治见面,喝完咖啡沿着斯坦街往河边走。走到小教堂门口台阶边,他忽然站住说:“之前我们其实已经分手。”他把手搁在教堂外墙支撑罗马柱的方墩上,“就在这块石头边。” “那天经过教堂她停下,手就搭在这块石头上。她说:我要走了。我的咽喉被一块绵软但排之不去的东西梗住了,只能望着她,不是她那双勾人的眼睛,而是放在石头上的手。” 在所有自主的表皮之下,好人是被选择的命。他继续:“那手在路灯下白得宛若石膏,好像有一个工匠早已把它雕塑在那里,我不过是偶然发现它的过路人。我突然意识到她从来没有属于过我,美到眼神都能让人甘作俘虏的女人只属于她自己的一个欲念。” 芬尼的人生是走进又走出的男人穿缀的,太漂亮的女人看似吸盘,实则每一寸肌肤都处在被瓜分状态。造成珠链般断断续续,是因为有一条线贯穿始终,他叫法比安。爱这架角子机吞噬着千百次投注,击中要害却只能一次,多数人凭着避险的本能连仅有的一次也躲过了。芬尼16岁时在上学的路上邂逅站在十字路口抽烟的法比安,26岁的他与正在上中学的芬尼究竟被哪一根红线拴在了那一秒,现在只能去问上天了。 那一年医科毕业的法比安不但已婚,而且刚做了一对双胞胎的父亲。法比安是人数有限的老布尔乔亚阶层的子弟,这个阶层有三分之一旧贵族血统、三分之一强盗血液,另外三分之一是对下层美色的搜刮。两百年未易手的财富,围墙越筑越高的优雅生活,以及将革命的危险缩减至零的笃定,造就了一群相貌精致、神经细腻、血液不温不火的良种,像宫廷花园里由几代御匠避雨遮风选育出的花木。这群人只在血统内通婚,此种盟约越早越能防止外来血液的篡变,这就解释了法比安26岁作父亲,他与妻子卡罗琳青梅竹马,那是“良种马”的匹配,彼此之间混凝土般的联盟,非近代以来得了“自由恋爱”便忘乎所以的平民们能够参悟。 那日站在街口的法比安,是被一个偶然滞留在地图上只见一颗黑点的小镇,他的汽车半路抛锚,只得就近在芬尼父亲做工的车行修理。至此上帝之手还没有将棋子挪到必要的地点,他受不了车行的油腻和气味,逃出半公里,早一分钟或晚一分钟,芬尼都已经走过那个岔路口。 芬尼与法比安野火似的关系,只留下几张照片。有些男女留下一房间物品或一堆血缘为凭,却没有一丝激情;有些男女扰天地诱鬼神,却是雁过无痕。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在时间搅拌机里留下点什么凭据,这种场合占便宜的时常是平庸。我看过早期的一张,在多维尔海滨旅馆的阳台上,那一瞬间仿佛天神按下了快门。如果说法比安与卡罗琳是“良种马”的匹配,被胶片定格在某一秒的芬尼与法比安只有“天造地设”足以涵盖。你时常在这种时候恨天恨地质问苍天:究竟为什么要塑造完美,让芸芸众生看到他们蚂蚁般的重复? 梳理两人的20年,混沌中有一条线索,那就是决心与发誓好比利刀切肉,不管多深的口子,总是落个更紧密长好的疤痕。摆脱对方的努力,促成了凝胶似的撕扯不清。混凝土与凝胶的区别是,混凝土只能处在衡定状态,凝胶则可以彼此奔逃得很远,在筋疲力竭的时刻,以不可抑制的力量反弹回来,只有鬼神的结盟或坏蛋的联手足以这般浑搅不明。与混凝土的大面积粘合不同,在他们之间,一个眼神足矣。能将情收缩进如此细小的空间与时间,其受正常法则评判的可能性也就削减至零。人世间有一些情感的浓烈和轻浮、粘连的部分和不粘连的部分挤在那样狭小的器官上,让人平生只能在星星上做梦的绝望。 法比安在这场盗火游戏中好比千年骑士,一路抢劫,占用了不属于自己的份额,那份燃情十个人都分不净,窃贼般的贪婪和恐惧,铸就了他的逃犯心理;芬尼则一步步演绎没有设好跑道的赛马会,发令枪一响,没有一匹马能奔到终点:出生、美貌、溺恋,没有一个情节是真实而站得住脚的。这些将美过早贱卖为情的女人,等于拱手交出了唯一属于自己的运气,她没能通过中学会考,后来找到的最好营生是在一家化妆品店作模特兼推销员。 我去过芬尼出生的小镇,在资本积累数百年未被动荡搅乱的国度。都市边某些居民点是堆放下脚料的地方,仿佛贵族沙龙大理石壁炉后面不愿为人眼而生的败笔,虽然精心抹掉了赤贫痕迹,但建筑材料和细节与精致刻意保持的距离,与美感一街之隔但永远不可逾越的宿命,是革命后再暴富的粗犷灵魂不易捕捉的。房地产资本化的结果是把钱袋大致相同的人聚在一起,这种绑架对手头只有几个小钱的人尤其有如终身监禁。走过那些为节省每一个铜板而堆满废品杂物的门廊或后院,你才惊觉平庸早就抢着作了主人,围绕芬尼的那几桩奇迹犹如凭空的许诺。所有的偶然,占便宜的,吃亏的,鳞次栉比地登场,却又并不朝同一个方向聚拢,只等着为点画她生命的虚拟笔触再添上最后一笔。 “谁能想到?”这四个字鬼影般追着乔治,老实人总是被强拉着在死亡账单上画押,尽管债不是他欠下的。他向所有愿意倾听的人叙述那个星期六下午,每讲一遍都像在还债。“吃完中饭,她收拾行李,忽然说想去林子散步,我说等会,她等了几分钟,拿了车钥匙就下楼,我追到窗口,她已经站在楼下院子里,送上来的眼神在问:“你不来吗?”然而不到半分钟我已经听到院门外马达起动的声音。这有点像我的一生,没有什么是事先等着我的,除了意外。直到晚饭时她都没有回来,我向认识的人挨个打电话,她好像从宇宙间销声匿迹。午夜时分,我才从警局获悉,她出门几分钟后就在十字路口撞车,由于身上没带任何证件,送医断气后警察才辗转找到我。我要是知道这是她最后的下午……” 每听一次,我都会问自己:你真的相信一生只有这个版本? 前些天我在歌剧院广场瞥见一个瘦长的身影,几秒钟那个似幻似真的法比安如风而过,米色纯绒大衣在空气里荡出高贵面料特有的弧线和节奏,有着直金发的男人往往占尽几个大陆基因角斗中胜利者的轮廓,他们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像天生的支配者,越是温雅,越是把人往墙角里压,那轻盈而绝不回头的背影看不出死亡的镌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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