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铁血狼

　　
　　十月的乡村，雪花飞舞。北风在萧条的林木间呼啸而过，发出阵阵阴冷的声音。在这样的日子里，农人们蜗居在家里吃吃喝喝，安闲度日，那是最幸福不过的事了。然而大千世界，有人欢喜有人悲，造物总是让命运的天平非左即右，永远达不到平衡。
　　
　　当别人正在家里喝茶聊天的时候，陈国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债主已经来家里讨要好几回了，声言如果他再不还钱就要告上法庭。那是去年的事，由于嗜赌成性陈国把家里修房子的钱全都输在了赌桌上，那可是他的全部家底。整整一万块买砖瓦的钱就这样欠了下来，幸亏那卖主是以前认识的，才答应宽限他一个月。然而现在一年过去了，他还是无动于衷，也难怪人家会逼上门来。
　　
　　陈国的老母亲已经快70岁的高龄了，却整天要为家里的事操心。这时她又在炕角唠叨着。
　　
　　陈国不耐烦地说道，“不要再吵了，我已经够烦了，现在不正想办法呢吗？！”。
　　
　　“儿啊，你怎么这么不成器？老头子死的早，是我没把你看好。你一年到头，不出去挣钱，就知道赌博。我已经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我好歹都没什么，我是担心你呀！”说完由于太过激动而咳嗽不已。
　　
　　媳妇小翠见状就安慰道“妈，你不用急，总会想到办法的，你就别操心了。”
　　
　　她正在家里擦拭家里古旧的家具。面对现在种情况，一个妇道人家也没什么办法，人言贫贱夫妻百事哀，对于陈国的胡作非为，她也只是逆来顺受。权且为了小女儿的幸福，她隐忍不言。
　　
　　“是啊，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等过了这关，我保证不再赌了，出去好好赚钱就是了。”他虽然嘴上说的这么轻松，其实心里面却紧绷着一根线，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断掉。买砖瓦是有契约在的，要不是人家看在以前稍微认识的份上，像他这样拖欠这么久，早就可以进去蹲几个月了。现在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家就会失去耐心，那他今年就别想在家里过年了。
　　
　　母亲也是为儿子着急，见他这么说，也就没有再言语，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晚上，陈国躺在土炕上吸着烟。灰白的烟圈在昏黄的灯光下袅袅而上，然后终至消失。
　　
　　“小翠，你去你娘家那边借一点怎么样？等明年我就还回去·····”陈国淡然的问道，最后一句话说的很小声，甚至连自己都没怎么听清。他知道他还欠着小翠娘家的两千块钱，人家看他们过得这么拮据，也就这么算了。
　　
　　“我哪有什么脸再去娘家？谁叫你去赌钱的？我怎么就这么命苦跟了你呢？”小翠说着已然泪下，当初要不是父兄坚持，她才不会走进这场悲剧的婚姻。
　　
　　陈国听完不禁有几分怒气，但想到这的确是自己的错，况且目前找到解决的办法才是王道，轻声自言自语道“那找人借好像是不大可能了。”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惊坐而起，拍拍脑门说：“有了，我们家不是还有头牛吗？卖了去抵债不就行了吗？哎呀，我真是笨！”他为自己的伟大觉醒而感到骄傲，不禁喜形于色。
　　
　　“不行，那可是咱爸留下的，妈都护的比命还紧，卖了怎么行？肯定过不了他老人家这一关的。”陈国的想法立刻就得到了妻子的否认。
　　
　　这头牛又高又壮，是陈国他爸一辈子的积蓄买下来的，这可算是他留下的唯一传家宝了。然而买了牛之后没过多久，他就不幸离世了，自此以后，陈国母亲一直把它当做家里的一份子，看护的很周到。每到春天草长莺飞，林木茂盛的季节，他都要牵着大黄牛，带着小孙女去河边放牧。夕阳西下的时候，晚霞的余光把老人颤巍的身影拉的老长老长。当小孙女在河边叫喊着捕捉蜻蜓时，大黄牛就会诗人一般地发出宏厚的“哞哞”的叫声。而平时，给大黄牛供水倒食老人都是细致入微的。现在陈国突然要把它卖了，小翠当然知道这是对老人巨大的伤害，也许人老了，就需要的是这样的寄托。
　　
　　“哼！真是妇人之见！事到如今了谁还管的了这些，走一步算一步了。我悄悄卖了，就说是被人偷了，反正牛圈在大门外面，他老人家也不会怀疑。”
　　
　　“可是，你这样做·······”小翠绝不想看到婆婆为这个而伤心痛绝。
　　
　　“我已经决定了，你不用再说了。”陈国掐灭手中的烟头，打断了她的话坚决地说道。
　　
　　他起身走出了门外，然后长长地呼了一口冷空气，终于他今晚可以成眠了。而外面正溯雪飘扬，白茫茫的大地在夜幕的笼罩下显得那般苍茫·····
　　
　　是夜，大雪依旧纷飞着。这样严寒的夜里，路上绝无行人的半点踪迹。大约凌晨两点多的时候，陈国叫来的牛贩子把车停在了大门外面，车走的很轻声，生怕惊醒沉睡着的人们，尤其是自己的母亲。由于是主人来牵它，老黄牛温顺地走出了牛圈，因为以前天还没亮时被迁出去耕田种地是常有的事情。但岂知这次却是走向被屠宰的厄运。在要被赶上车厢时，老黄牛才似乎已是到了什么，退避着不肯上车，但终坳不过主人的强拉硬扯。当车门被关上，车子缓缓开动的时候，老黄牛发出了两声“哞哞”的声音，似乎在留恋着又或是呼唤着什么，但在旷远的雪原上并没有牵起任何回应，就这样它永别了悉心照料过它的老主人。
　　
　　第二天早上，陈国为了装作什么都不知晓，故意起得很晚。但睡梦中却隐约听到有人在哭号，这才穿衣出门来看究竟。原来是他母亲一早起来给牛添草，发现牛不在了，被蒙在鼓里的她以为牛被偷了，所以在家门口的高台上悲伤地痛哭流涕。不只是就对这个家来说值多少钱，而更多的是她对大黄牛的爱惜。被惊动的四邻纷纷过来解劝，在分析着牛消失的各种可能原因。大多数的人觉得这是被偷无疑了。小翠在一边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情形，去帮忙找牛，是纯粹的荒诞之举；去劝婆婆平气回屋，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妈，你不用太难过了，如果是被偷的，相信我一定会找出这个贼的。说不定只是牛自己撞开门走出去的，到中午它自己走回来也说不定啊。”陈国突然出现在人群中劝道，按下为自己的足智多谋而满意。
　　
　　“你这个逆子，你还不快去找！那可是你爸留下来的啊，说什么我们都应该照顾好。再说牛没有了就你个样拿什么种庄稼啊！”老人的声音变得那般凄厉而又虚弱，在这冰冻的清晨，真是让人心疼。他看到这个败坏家门的赌徒儿子，不但不着急，还这么漫不经心的样子就不禁怒火中烧。多年来的慢性病加上年纪大了，被这样一气，只觉眼前一黑，老人家晕厥了过去。
　　
　　陈国连忙请来村里的医生，为母亲打了一针强心针，这才慢慢地舒缓了过来。陈国没想到这会因其母亲这么大的反应，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装作不知，走一步算一步了。
　　
　　老人醒过来看到小翠站在边上，神情落寞，脸上似有泪痕。便使尽全身的力气轻声问道：“牛找回来了吗？”同时眼睛里透露着绝望。因为多少年来，在乡村里这样被偷盗的东西是从来都找不回来的。
　　
　　“妈，你不用着急，我们已经找了警察了，他们一定会帮我们的。你放心······”小翠知道事情的真相，为自己的谎言而感到无地自容，但老人已是命悬一线，他也只能这样安慰了。
　　
　　“翠儿，你是好孩子，等我走了你以后的路想怎么走就自己决定吧。这么多年苦了你了。是我有罪，养出这么一个儿子来······”说着布满皱纹的眼角流出了苍老的涩泪。
　　
　　陈国给母亲买好药后，为了把戏演得好，就去东找找西问问地给世人装样子。而警局那帮子人过来寥寥草草看看后，就说案情疑点重重，有待侦查，坐上印着“严格执法”四字的汽车扬长而去了。
　　
　　晚上雪停了，但北风凌冽狂啸而过。外面是彻骨的严寒，除了风声，还有夜莺凄厉的怪叫。正如一位高超的悲情音乐家一样，那鸟的叫唤而婉转哀鸣，时而悲愤难抑，让人心生不祥之感。半夜的时候，陈国母亲在那哀声中溘然而逝，当小翠看到时，发现老人是睁着眼睛去的，顿时全家人哭成一片。
　　
　　在婆婆去世后的日子里，小翠每夜都要做噩梦，梦见婆婆披头散发对她怒目而视，而那双眼睛就是死不瞑目的神情。半夜惊醒之际，她都头发直竖，然后就一夜不眠。出于对丈夫的厌弃和对婆婆的愧疚，小翠在这家里再也呆不下去，于是她收拾好东西带着女儿偷偷地回了娘家。哪怕以后注定再也嫁不出去，做一个寡妇。她决定要离开这个无情意的赌徒。
　　
　　这个村庄已经很很久没有太阳的踪迹了，一直都是这样阴暗的雪天。铁一般的古槐树枝条僵硬地刺向昏暗的天际，上面包裹着一层莹白的雪。陈国的眼里，似乎万物之间的树木也都穿上了铺天盖地的丧服，他知道，母亲是他活活害死的，半夜他也在做着那些怪异的梦。
　　
　　现在没有人为他做饭洗衣，也没有了人陪他说话聊天，整个世界显得出奇的空旷。院子里的积雪很久没有清扫了，室内的桌上也铺了一层厚厚的积尘。无奈他只有自己去厨房烧头都来充饥。而邻家的院子里却传来热情的吆喝声和小孩子嬉闹的声音，此时他不禁神伤。
　　
　　迫于无聊，他披上厚厚的外套，来到赌场打发时间。但现在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众叛亲离的穷鬼，所以并没有人去理会他。快到下午饭的时候，他打算去朋友李绅家凑顿饭吃。
　　
　　“陈国，来坐。”李绅一个人坐在自家的炕上喝茶，看到陈国来了便招呼道。
　　
　　“呵呵，你日子过得很舒坦嘛！”这与其说是对李绅的赞赏还不如说是多自己的自嘲。
　　
　　李绅应付性地笑了一笑，陈国感到无比温暖，见到别人的笑容比现在见到太阳还难。两人不搭调地聊着。忽听到女儿”爸爸！爸爸！”的叫声，李绅便走出了屋子，然而国库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进来。陈国自知不受欢迎便悻悻地离开了。殊不知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卖牛的事已经在村庄里传开来了。他在这里再也没有立足之地，家里已是空无一人，每日他面对的都是漫无边际的孤寂和绝望。而外面正被严寒封冻，人们都在逐渐地孤立他的存在。
　　
　　陈国如一棵飘摇在墙头的枯草，可怜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