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金陵叟

　
　　九五至尊，一包香烟而已，可这几年牵动了多少国人的心弦，又颇有几个人为此而命运沉浮。前年南京周久耕局长由于在公开场合抽九五至尊香烟，被媒体曝光，继而被免职。前不久，陕西某县委书记在一次村级扶贫会议上，面前放着一包九五至尊，不，应该是零点几包，因为只有几支，被一位记者先生晒到微博里，又触动了网友们敏感的神经，引发了不小的骚动。正当大家揣测着那位县委书记也将步周局长后尘的时候，却传来了恰恰相反的消息：那位爆料的记者被停职了。官方解释的理由是：香烟是村支书的一位做老板的亲戚丢在他家的，村支书不会抽烟，不知道这香烟究竟贵到什么程度，是“临时性”用来招待县委领导的----看来县委书记只能吃小老板的残羹冷炙了；而当时那位记者并不在场，不在场却报道新闻，按行规差不多是造谣。神九的太空舱里没有记者，可我们还是看的津津有味，当然这是另外一回事。真是三年河东，三年河西。三年前抽烟的局长下课，三年后报道的记者下岗。
　　
　　所谓“九五至尊”者，《周易》中《乾》卦第五爻也。其爻辞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本卦纯阳，五为上卦正位，乃至至尊，在封建社会里是帝王的象征。如今帝王已成了陈迹，至尊也就只好流落民间，不，还有官间，任由大小老板和官员们消遣了。
　　
　　民国初年，阎锡山荣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主席兼华北地区最高行政长官，在北京就职时，选择了九月九日九时九分九秒，其用意不言自明，五个九暗合“九五至尊”。据说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蒋主席知道后，很不高兴，于是挥师北上，发动了著名的蒋冯阎中原大战，一部中国现代史就此改写。或许这是有民国掌故癖者的茶余饭后谈资，不足为信。但阎老西不被蒋介石待见却是事实，这正应验了爻辞里的“利见大人”，不管你阎锡山多么“飞龙在天”，多么“利”，最好也只能“潜龙勿用”，回山西老家了。
　　
　　九五文化不管多么繁芜复杂，一句“利见大人”却是开锁的钥匙，这次也不例外。“南京九五至尊”与“陕西九五至尊”的处理结果不管怎么南辕北撤，不管怎么叫人摸不着头脑，但只要用此钥匙，便能豁然开朗。顺便说一下，何谓“利见大人”？大体有三种解释：一是：适于见到大人，见到了便是常说的有贵人相助；二是：向大人送点礼（利），让大人得好处，即“以利见于大人”的意思。据此，有研究者推断出，中国的贪腐历史至少起源于商末周初，有4000多年的历史；三是：“以利器见大人”。由于自己“飞龙在天”，得势得很，所以对大人就不那么恭敬，甚至动粗了，自然是自讨苦吃，如上文的阎副主席。但无论哪种解释，大人都是主角，是决定命运的人。
　　
　　无论周久耕被免职，还是那记者被停职，其实都不是台面上的小人物（包括那位县委书记）所能决定的，左右他们命运的是幕后的“大人”们。当记者被免职时，有人抱怨这件事没有发生在南京，并由此而感慨于陕西吏治的糟糕，这实在是刻舟求剑的逻辑。地不分南北，人不论东西，周久耕案如果在今天，也未必是那种结果，此一时矣，彼一时矣。
　　
　　细心的读者或许会发现，几年前的主流媒体反腐调门一直很高，“对腐败零容忍”是不二法则，可今年上半年，《人民日报》发表长篇大论，虽然迂回曲折、遮遮掩掩，但主旨是明确的：对腐败不能“狭隘”地、“极端”地揭露、批评。可见“大人们”的心思发生了变化。
　　
　　为什么对腐败不能“狭隘”不能“极端”呢？因为一“狭隘”一“极端”，其造成的社会危害比贪腐本身还严重，两害相权取其轻也。这是有前车之鉴的。
　　
　　光绪年间，康有为、梁启超之流上条陈、办报纸，痛陈官场腐败、官员贪墨。皇帝及一帮王公大臣认为这是标榜开明、迎合民意的好时机，于是予以褒扬，甚至出资相助。康梁在北京的《强国报》的股东大多是王公贵族和朝廷重臣，在上海办《强国报》时，两江总督张之洞一次就资助1000块大洋。可是事与愿违，一旦官场的龌龊大白于天下，民怨沸腾了，冲击了清廷的政治基础，直接导致了十来年后清王朝走到尽头。真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更不可迎合之。
　　
　　也是清朝，还有一个正好相反的例子。和珅是中国历史上数一数二的大贪官，和珅被抄没的家产相当于当时朝廷年财政收入的一半，民间有“和珅扳倒，嘉庆吃饱”的说法。可是出现这么大的贪污案，却丝毫没有动摇满人的统治。非但没有动摇，而且和珅生活的年代正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康乾盛世”，是很为今天的许多历史学家所引以为自豪的。究其原因，应该归功于文字狱。当时的文字狱也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惨烈的时期，别说揭露贪官，讽刺政府，针砭时弊了，就是吟风弄月，也会一不小心被砍脑壳的，鼎鼎有名的“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的杀头案就是那时的美谈。文字狱使大清的江山既牢且固，既寿永昌，以致有了后来的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六朝。
　　
　　所以说，贪腐不可怕，揭露贪腐而激起的民怨才更可怕。明白了这个道理，自然明白大人们心思改变的伟大意义，自然明白《人民日报》苦口婆心的不“狭隘”不“极端”的英明之处了。这时你还对那位倒霉的记者朋友被停职感到奇怪吗？
　　
　　然而，事物的发展常常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有时甚至背道而驰的，所谓泰极否来，阳极而阴。这点古人早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们，不管怎样“飞龙在天”，怎样“利见大人”，但《乾》卦中“九五至尊”后面的一爻就是“亢龙有悔”。希望这不是谶语，更希望“大人们”能三思，免得到时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