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考生家长的反思

   鞍山市流传的中考泄密试卷的手抄卷。经专家核对，试卷与手抄卷均大体相同。记者 褚朝新 摄

    中考泄题发生后，考生和家长都很受伤。我的第一个感觉是，怎么会是这样呢？可能吗？这么严肃的中考，怎么就这样被亵渎了呢？太疯狂了。

    在鞍山，中考泄题传言由来已久，以前对于这些传言，我没亲身经历，不是很在乎。但今年我儿子参加中考，我有了切肤之痛。

    “妈妈，这也叫中考？！”

    我儿子成绩不错，正常情况下应该能考上重点高中。

    考试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6月27日晚上，很多家长都接到电话了，有朋友打的，也有老师打的。我在晚上10时多接到熟人的电话，他透露给我中考的作文题，其中命题作文的题目是“方式”，半命题作文的题目是“因为有了……”。

    我当时想这些小道消息可能是押题或者猜想，不可能是真的，这么严肃的考试，怎么可能连作文题也漏了。当时孩子睡了，我觉得没必要为了流言把孩子叫起来，影响他的精神状态。

    第二天早上，儿子洗漱的时候，我对他说，有传言说作文题有可能是什么，你记着。孩子也没有在意，还说不可能，中考题怎么那么轻易就知道了？

    第一科考语文，我在外面陪考，按说这一科很费时，但我看到有学生居然个把小时就出来了，还笑容满面。有家长围上去，问作文题目是什么，学生回答说命题作文是“方式”，半命题的是“因为有了……”。

    我一听特别震惊，这不就是我昨晚听到的作文题吗！

    我赶紧问其他家长，这才知道，大多数家长都知道了题目。有人是花钱买的，有人像我一样是熟人告知的，还有的则是老师直接告诉的。

    孩子出来以后，显然也非常震惊：“妈妈，这也叫中考？！”

    这时候，我还以为只有作文泄了题。但是，在接孩子吃中午饭的途中，又有熟人给我打电话，说考题全部泄露了。熟人问我有没有得到试卷，我说没有，他让我到新元高中周围的复印店去堵，肯定能拿到其他科目的考题。因为新元高中是考鞍山一中的考点，围在那儿的家长和老师很多，他们信息灵通，肯定有题。

    也有熟人告诉我说有考题让我去拿，但时间来不及，所以我没有去。有家长告诉了我几道下午考的理化综合考题。

    结果下午又有很多考生很快就出来了，听他们一说，我才知道试题真的全泄露了。

    儿子在家里噙着眼泪对我说：“妈妈，这也叫考试？”他觉得这四年的努力都被亵渎了。“我还不如到时候花钱买题呢！当初我何必这么累啊。”他的话让我感觉到，泄题风波对孩子的情绪影响特别大。

    第二天，也就是29日，由于发现了漏题，所以他们考的是备用卷。很多家长都在猜测，备用卷也漏题了。我也确实看到有考生在第二天的考试中很快就交卷离场。但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备用卷，也没人告诉过我题目，因此我不敢确定。

    29日下午考完最后一门以后，学生被要求不得离场。老师宣读文件，说30日要重考语文和理化综合。

    事实上当时有很多家长都非常气愤，因为他们觉得是考试组织者出了错，却要考生和家长“埋单”，这不公平。而且有些家长为了陪同子女考试在考点附近的宾馆里租了房，有些则请假陪同子女考试，重考给他们带来了额外负担。

    我儿子是愿意重考的，因为他觉得重考是对初次考试不公平的一种弥补。然而，重考一结束，他还是觉得沮丧。因为第一套考卷和备用卷有相通之处，因为题型大致一样。比如半命题的作文题，第一套是“因为有了……”，而备用的是“和……相遇”。他觉得，考生如果事先拿到考题，心理准备会更充足一些。

    而我，也跟孩子一样，在这次考试中备受打击，因为中考不仅是孩子，也是父母的——我自己也是跟孩子累了四年呀。

    叫我当什么也别叫我当老师

    在鞍山，重点高中就那么几所，中考竞争非常激烈，我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这几年的煎熬，从身体上的到心理上的：他每天早上6时不到就要起床，6时50分就要赶到学校，晚上近7时才能回家，作业还特别多，熬到10时多才能睡觉。为了照顾他，我比他更累。

    其实在泄题事件之前，校方的种种做法，已经让孩子对现在的教育甚至教师这个行业感到很失望了。

    从初一开始，他们每个月都有月考，到了初四的时候，还要按成绩来排座次。成绩好的坐前面，差的坐后面。对于正处在身心发育关键时期的孩子来说，这样做是不是太残酷了？

    更让孩子难以理解的是，他们的累还是花钱买的。平时，他们早晚自习都要交辅导费，一个月100多元。周末，他还要参加各种各样的辅导班，都是由他们自己的任课教师开办的，每个月收费六七百元，虽说是自愿，但还不得不参加。临近考试时，还要请一些老师来进行小班辅导，收费更高，每小时一两百元。

    以前各种花费我可能还要记录一下，但后来我都司空见惯了，孩子要钱我都懒得问了。

    还有一些现象孩子也很疑惑：从上初三开始，历史、政治、地理因为不需要中考，就都不开课了，但期终考试还要考，以备教育主管部门查验。考试时老师会发答案，让孩子填写试卷。教师还让孩子说假话，要求上级部门来查时说谎。

    体育课也不怎么上了。虽然体育课的成绩要算入中考总分（鞍山中考总分是文化课650分加体育课10分——记者注），但满分也可以花钱买。在测试前，就有学校老师问：有没有想办满分的？有的话可以找班主任或体育老师。一些家长为了让孩子总分提高1分甚至0．5分，便花一两千元来“办满分”。没有哪个家长敢拿自己孩子的前途开玩笑啊。

    就这样，在孩子眼中，教育和教师原本神圣高尚的形象早已坍塌。有一次我跟儿子讨论以后想从事的职业，问他以后想不想当老师，收入不错还有两个假期，他却说你叫我当什么也别叫我当老师，有些老师就是人渣。

    一个被人们尊重的职业在孩子眼中怎么会是这么个形象？我在震惊之余也非常难受。

　　我不在乎他能否考上重点高中，只希望他受伤的心灵重获健康

    现在我很担心孩子的状态，但也不知怎么安慰他，因为我自己也感到非常困惑、迷茫和痛苦。

    作为家长，我一直在教他做人的道理，告诉他要对社会负责，教导他什么是社会的公平和正义，但现在，我没有什么理由来说服我的孩子相信这些。中考是他们第一次接受人生考验，孩子把这次考验看得很神圣，努力不懈地准备了四年，但谁能想到最后却是个玩笑。

    我能感觉到，在他内心里已经产生了一些负面情绪。有时候我上网看关于泄题事件的新闻报道和讨论，孩子也会凑过来一起看，有时候一边看一边大骂。面对不公正，家长因为有了人生阅历可以自我排解，但孩子不会。现在正是孩子人生观、价值观的形成时期，我想，这样的负面情绪很可能造成他们身心发展的不健康。

    孩子们在青春期都是逆反的，我担心，如果他们在内心里负面情绪积压得太多，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厌恶学习、破罐子破摔、怀疑父母的教导，甚至离家出走？我不敢想象。

    这几天孩子情绪非常不好，避谈中考。现在我甚至不在乎他能否考上重点高中，只在乎他受伤的心灵以后是否还能健康，是否还会由失衡重新变为平衡。

    我这几天也是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跟孩子一起辛苦了四年，一场考试就把我的付出全都否定了，我认为自己太不值了，真的太不值了。

    我现在才深切感受到，教育公平真的是最重要的社会公平，如果我们真要把希望寄托于下一代，就必须让孩子们生活在一个公平、公正的教育环境之中。

    这场考试以后，我也加深了对教育制度的反思。我知道我经历和看到的不公平比比皆是，但一直努力想为孩子创造一个公平的环境，不想这么早就告诉孩子社会上存在着不公平现象。但现在孩子还会信我吗？我该怎么样教育我的孩子相信公平公正和社会的真善美呢？我感到非常迷惑。 （记者 叶铁桥 实习生 李墨秋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