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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和她的图书馆
来源:《读者》2005年第2期    时间:2007/2/12    阅读:2365次
    不记得是怎么认识玛丽的了,渐渐就习惯了傍晚散步时遇到。她总是问“我的图书馆怎么样?”我就告诉她“不错”或者“不大好呢”。
  
  玛丽有七十多岁了,住在街斜对面一栋起码有她两倍年纪的房子里。跟她一起还有另外三个老人住在那里。她说那是老别克的房子,分租出去才能有钱付财产税和基本维修保养的费用。老别克还有一辆八九年的福特车,天气不是太冷或者太热的时候引擎可以在十多声“咔咔咔”后打着。几个人的生活必需品就靠老别克开这辆车去买。
  
  玛丽很喜欢我们一家,我知道她是专挑我们散步的时间出来,以便闲谈一阵。她没有孩子。一般她这个年纪的人都有好多孩子,就是美国人说的“BABY BOOMER”,专指二战后繁荣期出生的那一代人。但是玛丽一个孩子也没有,她和她丈夫都有病,不能生孩子。
  
  玛丽的丈夫是二战的老兵。“那时候我哥哥去当兵,”玛丽说,“爸爸妈妈担心得不得了。全家人提心吊胆了三年,终于打完仗了。哥哥有写信说就要回来了,每天门口一有动静妈妈就跑去看。有一天终于有人敲门,却不是哥哥。”
  
  “杰克说哥哥还是受了伤的,他们就是在医院认识的。本来两个人都好了,可以回家了,但是哥哥又感染了什么新的病毒,没救回来。”
  
  “杰克的父母已经去世了,他就在我们家附近找了个地方住下,开始做这样那样的工作。妈妈一听说哥哥死了就病倒了,爸爸开始酗酒。我高中没毕业就退了学工作,后来就嫁了杰克。”
  
  “那时候生活真是容易,只要你肯干活儿,就一定能挣到钱。我们拼命工作,攒了些钱,贷款买了一所小房子。杰克说再等几年攒多一点钱就加盖大一点,准备生孩子。”
  
  “我们攒够了加盖婴儿房的钱,可是一直没有孩子。去看医生,医生说我们两个都有病,不会有孩子了。”
  
  “后来爸爸破产了,他的房子给银行收回去,还欠好多钱,还有妈妈要看病。杰克说反正我们也不能生孩子了,就用攒的钱给爸爸还了债。爸爸妈妈搬到我们的小房子里。没多久爸爸喝醉酒给车撞了,妈妈把她的止痛药藏起来收了好多一起吃下去,也死了。”
  
  “办完丧事我和杰克又几乎一点钱没有了。开始打越战,工作越来越难找。我们两个都没有高中毕业,渐渐就只能做最低工资的工作。以前我做过打字员呢,又轻松又干净挣得还多;后来去做收银员,累一点,但还能挣一些钱;再后来只能在小餐馆做招待,能挣些小费,但是要自己买保险,很贵的;再后来连招待也做不成了,嫌我年纪大了又不漂亮又不会说话,就去小旅店做清洁;后来小旅店生意越来越差,我就只能打零工了。”
  
  “杰克是退伍军人,找工作应该有优先的。后来越来越多人反战,就算他打的是二战不是越战,也没有多少人听。工作不好找,我想是因为我们连高中都没有上完,就想回学校念完高中。去了一个星期就回来了,受不了被十几岁的孩子嘲笑。”
  
  “杰克说不如我们自己做生意,但是想不出做什么好。我想我们过不上好生活就是因为念书不多,所以想开间书店,一边卖书一边看书,多好;买不起书的人可以坐在店里看,只要不把书弄脏弄破;买书的人们可以教我们一些他们买的书里写的东西;我们还打算收旧书,整理干净再折价卖,你知道,书是很贵的。但是银行的人说我们不能证明经营能力,又没有足够的抵押品,不借钱给我们。”
  
  “我们只好继续做最低工资的工作,省吃俭用还房子的贷款。人就是这样,越穷,越不能放弃房子。我们又没有孩子,再没有房子,老了以后怎么办呢?”
  
  “没等到老,杰克就去了。医生说是打仗受伤以后什么东西没真正治好,复发了就没救了。我想是因为我们没钱也没保险,他们才不给治的。杰克死了以后,我一个人的收入除了应付日常生活只够交房子的财产税,银行的贷款越欠越多。那时候越战打完了,市面倒是繁荣起来了,但是我能找到的工作越来越少;房子本来就又小又旧,又很久没有维修,租不出去,终于给银行收回去了。”
  
  “你看我们辛辛苦苦大半辈子,什么都没有,真正什么都没有啊。”
  
  我倒是觉得奇怪,退伍军人应该有补贴的啊?数额还相当可观,加上社会安全保险应该够生活费用了,而且好象去世后配偶可以继续领若干年呢,怎么玛丽没提?
  
  “唉,你一个外国人都知道。杰克原来应该有领的,但是他死了以后没有人寄支票给我,我也不知道找哪里要。后来银行收房子,社会安全部门有人来给我找住处,问起来我才知道的。他们帮我找了不用付钱的律师,我才拿到补贴,后来开始领社会安全保险,还有食品票,又申请到医疗计划,这才能付得起房租给老别克,否则我大概早就流落街头,死在哪里都没人知道。”
  
  “说来说去是因为我们读书少。”我以为她总会怪一下政府社会什么的,没想到她这样想。“你看你们读书多,什么都知道,连我们美国的事情都知道得比我这个美国人还多。”
  
  “年轻时候想开书店开不成,现在更不行了。不过我发现了一个比书店更好的地方,图书馆。你不要笑,我以前真的不知道图书馆是人人可以去的,不要钱的。”
  
  “但是要社会安全卡和长期住址呢。”我心里说。那些真正流落街头的人还是进不去的。不过我没告诉玛丽。
  
  “安德鲁卡耐基不算好人,但是总算做了件好事盖了这个图书馆。我每星期都去一次。老了,眼睛不好,看不清书上的字,但是看见那么多书排在那里,那么多孩子认真地念书,心里就平安了。那些孩子,他们长大以后一定什么都知道,能过很好的生活。”
  
  “我每个月存十块钱,圣诞节的时候捐二十块给教堂,然后捐一百块给图书馆。等我死了,所有的东西都卖掉,卖的钱都捐给图书馆。我有遗嘱在律师那里,写得清清楚楚。有时候在图书馆里,看着一个孩子聚精会神地看一本书,我会想,那就是用我捐的钱买的书吧,放在那里,每个孩子都有机会读到,真好。如果所有的孩子都能读书,所有的人都有知识讲道理,就不会有这么多穷人了。”
  
  啊,原来她说“我的图书馆”不是说来开心的呢。那天上班时正好有空,我便在数据库里用玛丽的名字和地址搜索了一下。我的工作就是在“玛丽的图书馆”管理捐款人的数据库。奇怪,用姓名和地址都没有查到任何捐款记录。难道玛丽只是嘴上说说,从来没有寄过支票?
  
  午休的时候我找了负责处理捐款支票的人打听,原来只有用支票和信用卡捐款的人才在数据库里有记录,此外还有不少现金捐款因为捐款人不详而只能总归入一个“无名氏”帐户。打开那个“无名氏”的记录,果然有不下两百条捐款。但是无法分辨哪些是玛丽捐的。图书馆门口的捐款箱是定期送去银行开箱然后以总数入帐的,没有人知道谁放进去多少钱,无论是一分硬币还是百元大钞,都是“无名氏”的捐赠。
  
  果然,玛丽说她已经很多年没有银行帐户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银行要求每个帐户都要保持一定的余额,支票本要另外买。玛丽不能保证帐户的余额,只好销了户。况且她的眼睛越来越差,字也写不清楚,早就不签支票了。
  
  快到圣诞节的时候,我跟玛丽说今年不要放现金进捐款箱了,给我,我开一张捐款支票。这样就可以在数据库里给她建一条记录,图书馆会发一封感谢信确认她的捐款,以后还会每个月寄一份月报,以及各种不定期的活动的邀请信。玛丽高兴得不得了。
  
  过完节,我去找了负责发展“潜在捐款人”的珊蒂,给她讲了玛丽的故事和她的遗嘱,并问珊蒂能不能把玛丽列入她的“潜在捐款人”名单,这样以后有什么活动玛丽也可以参加。我知道珊蒂每年组织“潜在捐款人”午餐会和珍本善本内部展览各两次,名单都是从我这里出的。我想玛丽肯定会很高兴的。
  
  出乎意料的是,珊蒂几乎是一口回绝了。她说“原则上我们定义的潜在捐款人是预计捐款数目在一万美元以上的”,意思就是玛丽太穷,不予以考虑。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那些“潜在捐款人”我是知道的,多数是些退休医生律师教授大公司CEO,住址都在“高尚住宅区”,一所房子怕要两百万起码;正式住址外还有个“冬季住址”在佛罗里达,过了万圣节就搬去过冬;五月份回到北方,天气好时出去打个十八洞,天气不好就在家开酒会;闲来养两辆古董车,身手好的养一级方程式赛车,有的养赛马赛犬;凡此种种以及其他超出我知识范围甚至想象力的生活内容。他们的捐款动辄几千上万,当然是玛丽那一年一百元没法比的。把他们拉在一起吃饭恐怕会得罪人的。
  
  那个冬天很长,很冷。煤气涨价了。玛丽死了。
  
  她和老别克还有另外两个房客因为拖欠煤气费被停气,晚上裹了毯子睡在车里,开着车的暖气。雪下得很大,埋住了尾气排气管。雪继续下,埋住了车子。
  
  天亮的时候发动机已经耗尽油停工了,没有人知道这辆埋在雪里的车里有人。
  
  又过了两天,有好事的孩子在街上猜雪下车子的颜色型号玩,扫掉些雪看结果时才发现里面有人。
  
  我们是从加州度假回来后听说的。我找到玛丽所属的教堂,打听是谁处理她的身后事,谁是她的律师,以及遗产的事。牧师说她的遗物已由教会变卖,加上在她房间里找到的七十多元现金,还不够葬礼的费用,是教友们又捐了些才把她葬在杰克旁边。遗产,是没有了。
  
  不知道为什么,但绝对不是为了拉捐款,我跟牧师说了“玛丽的图书馆”的事。两星期以后牧师打电话来说教友们又捐了两百多块钱,希望以玛丽的名义捐给图书馆,如果能用来买儿童读物,写明由玛丽捐赠更好。
  
  儿童部的负责人给我看他们的规定,要捐款五百元以上才可以在书上印名字。玛丽的名下现在有三百多元捐款了,我又写了一张支票补足了五百,然后把捐款记录发给儿童部。
  
  复活节后我请玛丽的牧师和教友去了一次图书馆。儿童部七彩的小书架上排了十本新书,封底贴着彩条字:玛丽的礼物。
  
  现在这里真的是玛丽的图书馆了,她会被永远记住,虽然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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