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古老的印度大地上，一辆旅行客车疾驰而来，车里是十几位美国游客。其中一个叫杰希卡的女子却不像其他乘客那样轻松愉悦，她一直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眉宇间透着忧郁迷茫。坐在过道另一边的五十多岁的工程师钱德，正在和前排的旅客谈着他印度之行的目的。他用做工程设计图时一贯的谨慎态度说，6年前妻子临终前曾叮咛他：“我一定会转世再生的，无论我再生在世界上的什么地方，你一定要找到我……”钱德还解释说，他的妻子是印度人，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几年来，他坚持搜集各种信息，终于从某媒体得知，最近印度某地有一个幼女自称自己前世生活在美国。他参加这个旅游团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这个女孩儿。旁边的乘客都为他这种对亡妻深沉的思念而深深感动，但也对这种地方小报上炮制的所谓“环球珍闻”颇感怀疑。后排一个年轻人笑着祝钱德好运，“毕竟，印度是片神奇的土地！”
一直在临座凝神不语的杰希卡听到这句话，忽然猛醒似的一震，一段尘封的记忆像窗外的景色一样扑面而来……
那时的杰希卡还是耶鲁大学法律系的学生，家境优裕且才智过人，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在一次校园晚会上偶然结识了化学系的盖伊。可能是所学专业的关系，盖伊在女生面前总是稍显腼腆，但这并没有妨碍他们的交谈。杰希卡发现这个看上去温柔沉默的男生其实有着斑谰热情的内心世界，更令她惊奇的还是盖伊对艺术的钟情，这种热爱甚至超过了他对自身学科的喜欢。盖伊身上这些似乎并不相容，却又彼此交织的特质让杰希卡非常入迷。活泼开朗、行事干练且极富进取心的杰希卡，和沉默随和、总把情感埋藏于心的盖伊很快成了校园里颇为“奇特”的一对儿。
可是，象牙塔中的晶莹冰花总是经不住现实的酷烈阳光：来自家族企业的“经济联姻”计划让杰希卡十分困扰；恰在这时，盖伊拒绝了几家大企业薪酬可观的工作，而选择了一个小城市的研究所，理由是喜欢那里宁静恬淡的氛围。这让一直希望在事业上有番作为的杰希卡更感矛盾。最终，在杰希卡奢华盛大的结婚典礼上，为她套上戒指的是位华尔街的耀眼新星，而来宾席的角落里，是神情落寞，努力掩藏着心灵创痛的盖伊。典礼后的酒会上，杰希卡忽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下意识地向他遥遥举杯，但那个身影倏然间消失在人群之中。她只能在心中默默地说：再见，盖伊。两个深爱着对方、却又无法改变彼此的人，从此音信渺渺。
仅仅两年半后，当杰希卡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的时候，已经冷静地看到自己的婚姻其实就是被化肥催熟的果实，急速的红润之后是难以遏止的干瘪。她每天继续忙着打理家族的生意，早已放弃了大学时怀有的成为一名出色律师的理想。她依然思维冷静成熟、行事爽利干练，甚至看上去依然充满大学时代的青春活力，但只有杰希卡自己知道，心灵深处某个柔软的角落，已经从某个身影消失的那天结起厚茧……时光飞逝，在去年的同学聚会上，有人偶然间谈到了盖伊的去向：杰希卡迁居曼哈顿的时候，盖伊从研究所辞职，只身去了遥远的印度。没人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和期限。有人开玩笑地插话说：“可能他疯狂地迷恋上了印度的月亮女神，毕竟，印度是片神奇的土地嘛！”
汽车喇叭声打断了杰希卡的回忆。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恒河畔！恒河水承载着古老的印度文明，印度人将其视为圣河，不分男女老幼，虔诚地在河中沐浴，他们相信恒河水可以洗清前世今生的一切哀伤，将人卑微的生命与神灵永恒的光明连接在一起。河畔还有人将亲人的骨灰肃穆地撒进河中，祈祷他们的灵魂跨越圣河，直抵永生的彼岸。此情此景让杰希卡这些对东方文化还很陌生的美国游客们受到很大触动。
准备回车休息的时候，杰希卡依依不舍地回望了一下这条流淌了千年人世悲喜的河，忽然在河畔的一片黄皮肤中间，发现了一个男子在阳光下十分显眼的金发。那人正端着相机拍着什么。待他转过身取景的时候，杰希卡惊讶地发现那竟是盖伊！盖伊也在镜头中发现了杰希卡。这种场景下的相逢让两人多少都有些尴尬，盖伊说他每年这个时节都会来这里拍摄照片，并简略介绍了自己筹划组建的艺术工作室，而杰希卡只是无言地望着缓缓流淌的恒河水。“每当我看到恒河的时候，都会感到自然的博大。”盖伊也望向那里，语调变得低缓深沉了，“无论人们是富贵还是穷困，是高贵还是低贱，恒河都一视同仁地洗涤着他们的身体和心灵；甚至有一天，也会用同样的浪花载着他们的骨灰流淌而去。我来到这里，可能就是为了感受这种艰难中的从容平静吧……”在时光流转多年后的陌生国度里，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杰希卡一时无语凝噎。最后只是程式般地留下旅馆电话和地址，道别，然后慌乱地登上客车，仿佛在逃避一个影像过于真切却更显虚幻的梦。
回到旅馆，依然思绪迷乱的杰希卡在餐厅遇到了钱德。他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说，那则关于转世女孩的新闻已经被查明纯属虚构。不过他说在恒河畔，已经“找到”了他的妻子；这么多年，踏遍千山，其实她哪也没去，一直在他的心里。在他的思念中，她的生命得以复活。钱德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杰希卡的双眸却忽然焕发了光彩。她似乎此时此刻才敢确认自己不远万里来到这里的目的，冲动鲁莽的表象下面，其实是一个那样单纯率真的愿望。但她对盖伊现在的生活又有太多的不确定。
第二天黎明时分，又是沐浴的时间了。站在恒河浅水处的人群中出现了身着纱丽的杰希卡，长长的褐色鬈发绾成了印度传统的发式。她同当地人一样肃穆地洗脸、漱口，在这流淌过无数人生的深河中，感受着久违的平和与安详。太阳出来了，将河水染成金黄，像盖伊头发的颜色；如果表情也有颜色，那也是盖伊笑容的颜色。
恍然间，杰希卡听到有人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抬眼回望，一个印度小男孩捧着一艘纸船走到身边，递给她，然后就跑回岸上。杰希卡疑惑地翻开纸船上别着的一张卡片，几行字跃入眼帘：“杰希卡，对不起，一直以来，我几乎和所有朋友打听过你的近况，却又让他们发誓不让你知晓。因为我不想干扰你的生活，更准确地说，我无法确定自己可以给你的生活，是否是你所喜欢的，直到听说你要来这里。我想，神奇的土地总不会拒绝奇迹的发生的。P.S：卡片背面是我仅有的一点魔法，如果你对此感到厌烦，请把这艘小船丢到水中，让它随着千百人的悲伤一起漂走吧。”
把卡片翻到背面，杰希卡看到一张用胶带匆忙粘贴上去的照片。照片上，是恒河水中浅浅微笑的自己。惊讶、欣喜又有些酸涩的泪水瞬间盈满了杰希卡的眼眶。她小心地托着纸船向四周张望找寻，朦胧的视野中，盖伊已经向她走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