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妹妹有个侄女也好。侄女弹性大:有时候我把芬芳当成我想象中的妹妹,有时候拿她暂时充作我的独生女儿。因为我俩长得如此相像,我们的工作证和身份证甚至可以混用。 其实她还是我的同事,却不愿意公开承认我是她的姑姑。因为这样她就矮了一辈儿,被迫管我们部门的人叫叔叔阿姨。最年轻的一个是刚大学毕业的实习生,比她还要小两岁呢,却追着赶着让芬芳喊他“叔叔”。所以芬芳见了我们部门的人总是躲着走。幸亏大楼有东西两部电梯,她做组版编辑,下午四点才上班,那时候我已经回到家中了。 我们报业集团大楼八十多个部门,芬芳在工资奖金最高的那块肥沃土壤,我则在待遇最差的一块盐碱地。我想这也是天意,当初芬芳的工作还是我帮她走后门找的呢,她竟然比我混得好,不过她多挣点钱也是应该的,因为她需要吃药,她吃的药很贵。 得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甲亢,既不浪漫也不美丽。典型症状是脖子粗,眼球突出,她本来眼睛就大,患病后眼睛更大了。我们俩的外表不再酷似,朋友也不会远远认错人了。 我和芬芳一起逛商场,有两次上楼梯时,她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这是病菌侵蚀肌体,导致浑身酸软无力。我给吓坏了,她笑嘻嘻的,休息一下坚持和我继续逛完剩下的楼层。 芬芳每月花200元,自己租住一套离单位很近的一居室小单元,我有时候去她那玩儿住下,半夜醒来看见她的枕头一片黑红,被血浸透了,是鼻血。我以为她要死了,不料她慢慢披衣坐起来,嘴里哼着歌儿,若无其事地换一条干净枕巾,把那条浸透了血的枕巾用冷水泡到脸盆里,早起洗干净。 每星期天芬芳去省二院排队取药,药是从国外飞机空运过来的,因为有放射性,装在一个铁盒子里。排到了,主治医生从铁盒子里取出规定的药量,亲眼看着病人当场服下。芬芳服过药后的三天,自觉不和人近距离接触。我去,她和我说两句话就催我走。 人家给她介绍一个漂亮男朋友,有房有正式工作,只见了一面,芬芳说那男的不喜欢读书,没共同语言,就吹了。 一个叫小陈的记者看中了芬芳,小陈也是招聘的外地打工仔,家在内蒙古农村。 前后两个对象,条件差距太大,芬芳也不是没有犹豫过,和我讨主意:“姑姑,你说哪个条件更好?”我说:“你心里喜欢哪个,哪个条件就最好。”这还用说? 芬芳喜欢的自然是后一个,你说她喜欢吧,对所有人都温柔乖巧的她,总是朝这个不幸的小伙子发脾气。我们都为小陈鸣不平,暗暗说瞧吧,小陈娶了个活奶奶。小陈却总是笑微微的不急不躁,他是心上人的一味药。小陈的整个恋爱过程,就是攒下每一分钱,拼命赚稿费,全心全意为芬芳治病。 我惟一见芬芳哭过一次。她进我家门,冲到卧室里,一头扑到床上抱着枕头哇哇大哭,哭够了,才告诉我原因:身体太差,怀不了孕,不能生孩子,小陈很喜欢孩子,不能为小陈生一个孩子,呜呜,不能生个他俩都那么想要的孩子!我们家的芬芳一不怕病二不怕死,但是怕怀不上小陈的孩子。 爱情创造了奇迹,芬芳的病婚后两年彻底治愈,停药半年后怀孕,几个月后生下一个聪明健康的女儿晶晶。他们还按揭了一套漂亮的小房子。 小陈说我是他的贵人,没有我就没有现在的小晶晶。因为当初芬芳征求亲朋好友意见,只有我一个人无视外部环境条件,说:“你心里喜欢哪个,哪个条件就最好。”我想我说的也是大实话,要是说实话就是贵人,那贵人也太好当了。 再说芬芳已经拿定了主意,她要的只是一张爱情赞成票。从小到大,芬芳每次有事儿求我时,总是先问:“姑姑,咱俩是不是一伙的?”我俩确实是一伙的。 其他人说的也是实话。不过他们只看到生活的艰难,我却知道爱情的神奇。感情上的唯物主义提醒你没有物质会多么困难,唯心主义则告诉你有爱情多么幸福。双方都没错,只是说话重点有选择。芬芳相信缺乏物质基础的爱情可以从“无”到“有”,苦尽甘来;没有了爱情却不能使爱情“无”中生出“有”来。她是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