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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他们
来源:《读者》2006年第16期    时间:2007/8/8    阅读:1943次
有生以来,我经历的许多事情如过眼云烟,在记忆中消散,但有几件事,几十年来总在我脑海中不停地闪现。

  在贫下中农家吃饺子

  1960年,正值困难时期,我在河北省正定县一个农村蹲点。因为饥荒,营养不良,很多农民也包括国家干部患上了甲肝。在那种环境中,我也患上了。我整天躺在床上,浑身无力。一天,劳动模范马顺成到我房间来,对我说:“今天不要派饭了,到我家吃饭吧。” 那天他们家包了饺子。一人一碗,给我的一碗是白面饺子,老马两口子是甘薯面做的黑面饺子,两个十多岁的孩子的碗里也就两三个白面饺子。我说:“老马,这怎么行,白面饺子给孩子吃。” 老马两口子说:“你病了,把这碗饺子吃下去。”两个孩子只顾吃自己的黑面饺子,不吵不闹,我用微微颤抖的手想拨几个白面饺子给孩子,但老两口坚决不让,只是催我吃饺子。要知道,这是1960年,老百姓家里仅仅有几斤白面,大都要留下过年或者有人生病才能动用。我在北方生活了近五十年,过年过节吃过无数次饺子,但在老马家吃的那顿饺子我终生不会忘记。在大饥荒的年代,一个贫下中农、劳动模范,叫一个戴着右派帽子的技术员到家里去吃白面饺子,他冒着多大的政治风险呀,但他没有顾及这些。

  治保主任的爸爸深夜来敲我的门

  那是个饥荒年代的冬天,一天晚上,我正在煤油灯下看书,就听“笃笃笃” 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原来是治保主任的爸爸。他怀里抱着两棵大白菜,又从他的棉袄口袋里掏出十几个土豆,“你吃了吧”,把东西往我怀里一塞,门都没进就走了。我与这位老大爷平时并无工作上的来往,因为他是位看菜园的老社员,我们仅仅是常见面。我到稻田去必从他的看菜棚子面前走过,他知道我是来这个村帮助种水稻的右派技术员,而他的儿子是村治保主任。那时,村里治保主任专管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平时见了治保主任会害怕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而现在治保主任的爸爸晚上竟拿了白菜、土豆来送给右派分子,这要叫村里人知道了,是什么样的一个“政治事件”,他儿子怎样下得了台?但这位老贫农,一定是出于人的善良、同情弱者的天性,才做出这件“反常” 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只要一吃到土豆,就会想起治保主任的爸爸,那位老大爷送给我的土豆比现在餐桌上的土豆要香多了。

  牲口棚的温暖

  1961年冬,我住在村里,三间大仓库里放的是生产队的萝卜,外面大雪纷飞,室内没有任何取暖设备。晚上,一位饲养员来了,他对我说:“今天天气格外冷,你这屋里又没有煤火,到我的牲口棚去睡吧。”冬天,一个生产队最暖和的地方就是牲口棚,因为一不能让牲口冻着,二有句话叫“马无夜草不肥”,骡、马必须在夜里不断地吃草料才行。后来在“文革” 中,我当过饲养员,才深深懂得这个道理,牲口棚暖和,饲养员才能整夜不断地加草料,要一点一点地加,如果一下子把牲口槽都放满了草料,骡、马就不吃了。这位饲养员的热情相邀使我非常高兴,在大雪纷飞之夜,我可以不受冻了。牲口棚的确温暖如春,这种感觉,现在回忆起来,比五星级宾馆还要舒服。我们刚躺下,一个平时与我不对眼的村干部来了。我看他不顺眼的是,他经常在食堂停发他看不顺眼的社员的饭票,用的是当时最恶毒的饿刑,但他却可以在集体食堂随便吃,老百姓敢怒不敢言。他看我不顺眼的是,我常常向领导反映他对社员采取饿刑。不知道哪来的情报,听说我去牲口棚睡安稳觉了,他立即把饲养员叫了出去,批评他失去立场。如果这个右派、阶级敌人把牲口毒死了,责任谁负?这位饲养员当场向他保证,一切后果由他承担,如果牲口被毒死了,他去法院。就这样,我才在这个温暖的牲口棚住了一夜。那晚上我睡得安稳踏实。

  好心的售货员同志

  我的肝炎病已被确诊,眼睛发黄,经常腹泻,人消瘦,易呕吐,所以除了吃药、打针,还需要补充营养。但那个年代,人们无药可吃,无针可打,更谈不上补充营养。我比农村老百姓好一点的就是每月还有26斤粮票和26元生活费。更主要的是我才25岁,单身一人,属于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群。我是那个公社的“名人”,都知道有一个大学毕业的右派,在这里教老百姓怎样种好水稻。我的劳动获得了老百姓的认可,我患甲肝大家也知道。据说患甲肝的病人要补充糖,但白糖在当时是珍贵物品,黑市上的白糖要近十块钱一斤,我能吃得起吗?但公社供销社售货员偷偷地按平价把白糖卖给我,才一块多钱一斤。最多时,一下子就卖给我两斤。那时白面也是紧缺物品,如果拿粮票去粮站买粮食,只给你20%的细粮(白面),其他是玉米面、高粱面。粮站售货员知道我有病,卖给我100%的细粮。因为他们看出来,我在村里两年多,并不是敌人。我整天和社员们一起翻地、插秧、做技术指导,和他们在一道吃、住,看不出反革命的样子,因此他们才暗暗地照顾我、保护我。的确如此,当1979年地委组织部部长找我谈话时,问我:“这么多年你受了不少委屈,为什么还这样努力工作?”我回答他:“我没有反对共产党和政府的基础,我们家几代人没有一个在解放前当过官,我父母一生以教书糊口,我的两个舅舅虽然在国外,但他们是在解放前去国外留学的,而且其职业都是教师。我父亲于1951年因病去世,我母亲当教员,是党和政府培养了我们兄妹仨读大学,我们为什么要反对党和政府?为了感谢党和政府,我必须努力工作,为人民服务。” 组织部长听了直点头。从那次起,我走上了仕途,这是后话。

  收旧书的老大爷多给我一块钱

  我患肝炎,公社有医院,我几次向医生申请能否住医院治疗。这位认识我的医生每次都说:“无床位。” 我问得多了,他才说实话,是公社领导不让我住院。我没办法,只好到石家庄的医院去看病。那天,下着雪,我找了十多本我喜欢的小说和一些技术书籍,记得有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复活》,有莫泊桑的《俊友》,有大仲马的《三剑客》等,还有一本俄文原版的《生物学》。我把这些书卖给石家庄的一个旧书店,那位收书的老大爷一眼看出我是一个小知识分子,说:“这些书你不要了?”我说:“没办法,我生病急需要去医院。” 他很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对我说:“这些书可以卖5块钱,我给你6块钱,你去治病吧!这十多本书我替你留着,过些时候你有了钱,我再退给你。”我又遇到一个好心人,我用了3块钱,在火车站附近的小旅馆住了两晚上。在石家庄中医院我意外地见到了当年在苏州上中学时的同学,她现在已是医生了。她为我开了一点中药(当时中药很便宜)。就这样,我的甲肝在这些好心人的帮助下,加上我年轻,身体基础好,竟奇迹般地好了。
  这些往事过去快半个世纪了,当年关怀我的老大爷们已经作古,就是我的那些伙伴也进入古稀之年。我忘不了他们,因为当他们为我做出善举时,他们并不想取得任何回报。若干年后,我当了副县长、副省长,我曾几次去看望他们。我们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回忆过去的往事,但他们从没有向我提出什么要求,要我为他们办过什么事。他们只是说:你当了“大官”,没忘记我们就好。他们只是凭着一颗善良的心,不单单是同情。恶人是环境造成的,就像苏联伟大的园艺学家米丘林讲的那样:什么样的环境,就会有什么样的生物。
  人有两面性,以我七十多岁的经历来看,还是好人多。但在特定的环境中,尤其是在那种非正常的政治环境中,就会产生一些非正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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