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伟大,是因着生命内里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河,此岸是沉沦的现实与彻底的绝望,而彼岸是飞升的理想和触摸未来的强烈热情。
在久远得只剩下传说的时代,或许河水是可以泅渡的。然而时代的生长始终相随着悲剧的生长,无论两岸的分离曾经是否痛楚,终竟已经是一片浩渺无垠的水域了。没有桥,也不可能有桥。然而,人的伟大是认定这里必须有桥,他们终其一生试图要筑一座桥。他们挽住生命的两极,英勇地随着命运的击打,承受着身心的分裂。
人的伟大,正因着两极的遥远。
对于女性来说,挽住两极的赤诚纯然是情感的,而不是理念的;纯然是心灵的,而不是智能的。女性并不以冷峻的扫视和解析的目光去把握世界,女性是倾听,是触摸,用母性的温软与孩童的纯净。
——我过去这样,现在这样,将来依然这样!
这是卢森堡的绝笔。
她曾经是一束白炽的光,以其顽强的穿射,是浑糊的世界呈现出巨大的黑色轮廓;她曾经被誉为鹰,振翅的时候,大地有风暴的喧响。无数的事件纠缠她在历史的表层延伸四散,然而其深处的因由却极其单纯——她自始至终是一个倾听世界的苦难的人。
她渴望自己是田野里一只土蜂,一束蓬草,一羽山雀,以明净的柔情去抚摸伤痕累累的世界;她渴望以纯洁的良心去爱所有的人,渴望自由,只是在为之奋斗的时候才被迫懂得了憎。诚然她是睿智的,她的睿智,恰恰缘自她对苦难的感受有超常的敏锐和绵密。普度迈耶橡胶园中被吞噬的牺牲者,猝然划过欧洲寂静夜空的濒死的呻吟……
她凝神注视的地方太崇高了,以致那是一种空无。精神的结构只围绕激情建立,空无的柔板中只坚收着灵魂。
然而当风暴掀起的时候,落到额上的雨点竟然是黏腻的。革命的庸俗和龌龊历来都在行吟诗人的弦下省略了,但是在一个高贵的女性心灵里却绝不可以省略,她终其一生面对来自她忠诚守护的营垒的拒绝。她没有归宿。
“你记得绥登南的童话般美丽的月夜吗?在这夜晚我伴送你回家,那轮廓峻峭的黑(黑越)(黑越)的屋脊被可爱的天蓝色的晴空衬托着,我们觉得好像是古代的城堡一样……”
然而她没有家。她承纳的苦难和爱都过于博大,她紧守的正义和自由都过于博大,所以她没有家。也许她从来没有过一条蓝布围裙,关于露珠的梦想永远是少女时代的梦想。因为渴望林子里的每一张叶片都悬挂着露珠,她必须使自己成为一片汪洋。人生所有事件都可以驰骋在风暴频频的汪洋之上,惟有家不能安放在汪洋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