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洪战辉
家的担子都落在我的肩上
妈妈走了,家里的担子都落在了我的肩上。我和弟弟首先必须把妹妹照料好,而照料妹妹主要是要管好她的吃和睡。
首先要解决的是“小不点”的吃饭问题。开始的时候,我抱着“小不点”去找村里的产妇,求别人让“小不点”吃上几口奶,但这样求奶吃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只好另想他法,从集市上买奶粉。妈妈出走后,家里的生活更加拮据,根本拿不出多少钱来为妹妹买奶粉。但妹妹还小,除了一些稀粥外,还不能吃成年人的饭食。在没钱买奶粉时,我就去树上掏鸟蛋,为妹妹做蛋花汤喝。在没钱买奶粉时,我就去树上掏鸟蛋,为妹妹做蛋花汤喝。
我爬树是很厉害的。为了让妹妹能喝到富有营养的鸟蛋汤,我发挥了能爬树的特长,爬起树来还特别的勇敢,比我小胳膊还细的树干都敢爬上去。那几年,附近村子只要有鸟窝的树,我几乎都爬过。爬树掏鸟蛋的同时,危险也随之而来,摔下来的次数,我根本无法数得清,有两次从树上摔下来,还差点丢了性命。
看着黑瘦的妹妹,那个时候的我很不甘心。穷人家的孩子为了生存,总能找到相应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当时去树上掏鸟蛋,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也想过一些其他的办法,妹妹再大一点的时候,我就领着她到田地里捉蚂蚱,然后烤了给她吃。
青蛙、豆虫这些东西妹妹都吃过,吃这些东西就当吃肉了。妹妹也不怕,还很喜欢。我还给她掏过斑鸠、麻雀,给她烤着吃。至今回想起来,妹妹来到了我这个贫困的家里,受了很多的苦。由于家庭所迫,妹妹和父亲都要靠我来养活,我,很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可是贫穷并没有因为我的努力和他人的同情而稍稍远离我。
最难办的是妹妹晚上睡觉。妈妈在家的时候,妹妹晚上睡得特别好,从来不吵不闹。妈妈走了以后,她特别爱哭,还经常尿床。家里只有一床被子,尿湿以后,我先用灶灰把尿吸干,然而躺在上面,用体温把湿的地方吸干。有时一个晚上,床被尿湿几次,这里还没有干,那里又湿了,反反复复,弄得我精疲力竭。睡不好不说,因为天凉,气温低,又躺在尿湿的地方,我经常会感冒、发烧。尽管每天都满面倦容,但每当我看到妹妹睡得很香的样子,我就会感到特别高兴。
妈妈走的那个冬天,天好像特别的冷,家里房屋前面的水塘结了厚厚的冰。阵阵寒风从没安玻璃的窗口呼呼灌进来,冻得我不停地打战。家里的被子十分有限,再也拿不出一床多余的供我们御寒。为了取暖,我找来一个旧的装化肥的袋子剪开,钉在窗户上挡风。
除了照料好妹妹以外,我最重要的事就是与弟弟、父亲一道,管好地里的庄稼。我家原来就有五亩地,主要种植麦子、棉花。春耕的时候,我就牵着老黄牛,与父亲、弟弟一起到地里去翻地、施肥。
夏天收麦子也是一个极其辛苦的活,五亩多麦子得用镰刀一刀刀地割下来,然后,把割下来的麦子一担担地挑到空坪里去,再用石磙把麦粒碾下来。妈妈在家的时候,这些事很少让我插手。而妈妈走了以后,我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13岁的我个头不高,做起来特别吃力。火辣辣的太阳当空照着,烘烤得大地都裂了缝,气温也高达三十多度,晒得人汗水直流,连衣服都贴在了身体上。旁边有一棵大树,实在受不了时,我就到树荫下躲躲。
令我欣慰的是:那年的收成还不错,麦子亩产也可以,垛起的秸秆足有两层楼房高。还了邻居的粮食以后,还剩下一些,一年的粮食是够吃了。
家里的经济作物只有棉花,也是我们家的主要经济来源,平时家里的开销,特别是我们三兄妹的学杂费、生活费,都得依靠棉花的收入。棉花的种植需要精心打理,我们对它十分尽心,无论是栽种、施肥,都一点不马虎。白天我的弟弟要上课,我们就晚上“挑灯夜战”,经常到深夜十一二点钟才收工。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我和父亲、弟弟的努力,那年的棉花收成也还比较好。收获的时候,远看,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一片,就好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近看,朵朵的白色棉花点缀在棉花树的枝丫间(棉花不是树,但这样说特别形象)。在采摘棉花的时候,我和弟弟都特别高兴,我们不约而同想到的是,又有钱给妹妹买奶粉补充营养、有钱给爸爸抓药、有钱交下学期的学费了。这是自从妈妈离家出走以后,全家最开心的一段日子。我和弟弟都想到,要是妈妈在家,看到这一切,那该多好啊!
靠自己改变生活
当常人无法想像的生活困窘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发现,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怎么走,都要靠自己。因此,尽管年纪还小,但是生活的磨难让我明白,要靠努力才能改变我的家。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找到我们乡镇附近的一家冰棍厂,想利用星期天和暑假,在附近的村庄走街串巷,叫卖冰棍赚点钱。
小学的学业不重,每个星期天,只要天气许可,我都会用自行车推着冰棍,到各个村去卖。刚开始,我的生意并不是很好,但很快我就发现,原因是农村的孩子一般都没有零花钱,家里更没有多少现钱。
有一天,一个小朋友手里拿着一个鸡蛋问我:“我能用我的鸡蛋换你一根冰棍吗?”他的这一句话让我一阵激动!我二话没说给了他两根冰棍!因为他的问话提醒了我。在农村,基本上家家都喂有家禽、有存下来的粮食,如果我的冰棍可以用粮食和鸡蛋来换的话,那基本上所有的小朋友都可以从家里拿点粮食、鸡蛋或鸭蛋来换冰棍吃呀!这样一来我的冰棍销量不是一下子就提高上去了吗?最让我激动和兴奋的还不止是这个,因为我经常到街上卖鸡蛋,知道鸡蛋的价格。那时候鸡蛋的价格是三毛一个,而冰棍的价格是一毛一个,批发价是五分。小朋友们都认为一个鸡蛋只能换一根冰棍,一般一个鸡蛋我换给他们两根冰棍,他们就非常满意非常开心了。这样算起来换鸡蛋要比收现金利润高多了,只不过我自己多了一道再去乡镇的街上卖鸡蛋的程序罢了!
后来换的鸡蛋多了,我又发现,在街上卖鸡蛋有一定的量的时候,可以论重量卖,比一个一个卖更合算,比方说一般七个鸡蛋就有一斤重,论个卖的话就是两块一毛钱。而论斤卖的时候是两块五毛钱一斤。这样一计算平均每七个鸡蛋我又可以多赚四毛钱!要是用粮食换鸡蛋,我也有一套:卖冰棍的时候我随身带有一个小碗,一小碗粮食换一个鸡蛋。干净利索!回家一计算比用鸡蛋换还有赚头!我心里那个乐呀!主意拿定,我就付诸实施,钱、鸡蛋和粮食都可以购买和交换冰棍。这样我既赚冰棍的钱,又赚鸡蛋、粮食的钱,挣双份,结果冰棍销量大增,收入自然也增加了不少。而且看哪个小朋友顺眼,我还多换一个给他,这样慢慢地小朋友们都乐意与我搞好关系!我的孩子王的地位就自然更加巩固了!
上了中学,自己不可能再像小学时那样卖冰棍了,自己也没有那个时间了。那个时候,由于我们的中学校园地处偏僻,生活用品极其紧张,学校晚上还经常停电,这给师生的生活造成了很大不便。看到这个情况,我就利用课余时间批发一些圆珠笔芯、卫生纸巾什么的到校园里零卖,这样,既缓解了学生的困难,又使我能有一些微薄的收入。有时候,上晚自习的时候停电了,我还到教室里去卖蜡烛,因为价钱便宜,很受学生们的欢迎。靠这些,我家的日常开支有了着落。
1996年春节前夕,鹅毛大雪下了几天几夜,终于停了下来,房屋、树木、大地都覆盖在厚厚的雪中。我一大早就起床了,踏着咯吱作响的雪去东夏亭镇上赶集卖鸡蛋,想换点钱割一斤肉过年。天冷的时候,集上人就不多。可那天实在是太冷了,哪有什么人买鸡蛋呢?站了一上午,鸡蛋一个也没有卖出去。
我又顶风冒雪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结的全是冰,一不小心,我摔倒了,装鸡蛋的篮子甩出去很远,篮子里的鸡蛋都摔烂了,撒了一地。年三十,我们就用那几个从地上捡起来的烂鸡蛋包了饺子。可是吃得都很开心。这一年过年没有肉,可是当别人问我吃肉了没有的时候,我都是大声地说:吃啦!妹妹就会不高兴,回头问我为什么撒谎。弟弟懂事,他知道哥哥的难处,这件事情他从来没有跟外人讲过。在过年这段日子里,每当别人家飘出香味的时候,弟弟都是默默地回到家里,吃我们自己做的面条。从那时开始,弟弟清楚了什么是贫富的差异。妹妹年纪小,对于艰苦的日子,她无从辨别,但也从不哭闹。可我的内心却十分难受,小小的年纪就跟着我们家受苦,如果当初被另一个人家收养,可能就会好一些。都怨我这个当哥哥的没有本事!
肉的香味,让我渴望;幸福的生活,我们一直都向往。
我懂得了什么叫责任
1995年秋季开学的时候,也就是母亲走后不久,我成了东夏中学的一名学生。此时,照顾妹妹,成了我上中学的第一个难题。
为了妹妹的安全着想,上课的时候,我就把妹妹送到伯母家、邻居家,看谁家有人就往谁家搁,找人代管。放学回家后,再把她接回来。进入中学以后,我感到学习任务比在小学时要大得多,老师的要求也更高了。于是,当父亲精神好的时候,我就和父亲商量,家里主要由弟弟来照顾妹妹,我负责做饭。父亲和弟弟都同意了我的想法。于是,每天清晨,我便早早起床烧火做饭,然后,背上书包往学校奔。中午一下课,我便急急忙忙往家里跑,做完饭收拾过碗筷,我又得往学校赶。
刚上初中那一段时间,爸爸的病情基本稳定,没有复发过,但我的身体却因承受不了来回奔波之苦而出了毛病。
有一天,刚下课,我正准备回家,突然,肚子一阵痉挛,刀割一般疼痛,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滴。同学们看到我这样,吓了一大跳,急忙报告老师并及时把我送到了附近的医院。医生检查后确诊我得的是急性胃炎。饮食无规律,饱一餐、饿一顿,我的身体终于垮了下来。
从医院返回学校,班主任把我喊到办公室,推心置腹地和我长谈了一次,希望我能到学校寄宿,免去路上的劳累和奔波,生活也能有规律一些。我知道这样无论对我的身体还是学习都是极为有利的。我再一次回家与父亲商量,父亲同意了我的想法。
那时学习任务重,生活也更加困苦。想到家里需要钱,所以我自己从不乱花一分钱,三个星期下来,我10块钱都没有用完。每天我就吃咸菜、酱菜伴着从家里带来的凉凉的、硬硬的馒头充饥。那个时候,大多数同学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有时馒头太凉了难以下咽,我们就把馒头用开水泡了吃。谁家送来了包子,我们就像饿狼一样地盯着看。能花上二两饭票到学校的食堂里买个包子吃,对我们来说已经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了。
日子越是艰苦,我就越怀念父亲没有患病、妈妈还在家时那种虽清贫却快乐的日子,怀念妈妈对我和父亲、弟弟妹妹无微不至的照顾。对妈妈的出走,我心里虽然恨她、不理解她,但更多的是盼望着她回家。
1995年11月的一天,我记得是一个星期六,学校早早地放了学。
回到家里,妹妹偷偷地告诉我,她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妈妈。她不敢告诉爸爸,怕惹他伤心。我知道,妹妹和我一样,每天都在思念着妈妈。
晚饭后,弟弟忙着收拾碗筷,我哄着妹妹让她睡觉,父亲也在。突然,一阵风把房门吹开了,随后,进来了一位中年妇女。我们都怔住了。
“妈!”弟弟惊讶地大喊一声,就奔向门口。
是妈妈!她依然穿着那身在家里常穿的棉夹衣,只是脸色比以前憔悴苍老了许多。看得出来,她在外面过得并不如意。
妈妈紧紧地搂着我和弟弟、妹妹,无声地哽咽。她开始还只是小声地哭,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我和弟弟、妹妹也跟着哭了起来。爸爸也在旁边抹眼泪。我们这贫寒困苦的一家人啊,面对命运的不公,面对亲人的聚散,不知用什么语言去表达,我们只能哭!
妈妈没有什么文化,但在我的眼里,一顿饺子,一双布鞋,一件衣衫,就是妈妈对我们最深沉的爱。
好久没有见到妈妈了,我们心想,这次回来肯定不会再走了。那天夜里,我睡得特别香,特别踏实。
可是,第二天,妈妈又不见了。但是我们发现,床头的包袱里有妈妈为我们兄妹三人和父亲做的布鞋和衣衫,那细密的针脚只有妈妈才做得出来。厨房里也多了许多刚蒸好的馒头,我知道这是妈妈在我们酣睡的时候默默为我们准备的。看到这一切,妹妹睁着大大的眼睛疑惑地看着父亲和我,泪水悄无声息地在我们的脸上滑落……
这次我们没有再去找她,因为我们知道这个破旧的家,再也留不住绝望而又无奈的妈妈。
妹妹由于营养跟不上,看上去面黄肌瘦。她虽然很听话,从不跟我们要吃的,但是当她和小伙伴在一起的时候,妹妹破烂的衣衫和瘦弱无助的样子,使我的内心充满了痛苦和自责。妹妹的童年是灰色的!这是我最不希望的,所以,在今天,当一个记者问我的妹妹有没有撒过娇的时候,妹妹转过头来迷茫地问我:“哥,撒娇是什么意思?”我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滚落下来……因为我无法解释给她听,因为我也记不起撒娇的感觉……
有一次,我写了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责任》,回首几年来自己所走过的路和经历的磨难,我觉得自己就该充当起家中的屋梁,为自己的家庭承担起责任。
是一棵小草,就要为大地增添绿意;
是一枝花朵,就要为周围增添光彩;
是一株参天大树,就要为人们带来一片绿荫;
是一个人,就要为自己的父母献出一份孝心,
就要为自己的兄弟姐妹营造温暖。
初一那一学期,我克服了重重困难,学习和照顾家庭两不误,学期末,被学校评为了“优秀三好学生”。
这一年,弟弟也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我们临乡镇的初级中学——清河驿一中。父亲的病情并没有任何好转,“小不点”还小,我和弟弟的学费也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些家庭重担压下来,我尚且稚嫩的肩膀实在承受不住了——我想到了辍学。
老师来到了我的家,父亲表情呆滞,仿佛什么人都没有看到。我正在哄“小不点”玩,老师的突然来访,让我吃了一惊。家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一时手足无措。
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看着眼前的一切,老师的眼睛噙满了泪花,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走的走,有谁心中能平静呢。
老师向我说明了来意,劝我尽可能复学,她对我说,眼前的困难是很大,可要是耽误了学习,将来想弥补,困难会更大,到时候,也许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看到老师为了我专门跑到我家,一种无法描述的激动瞬间涌上心头。刹那间,泪眼婆娑,我无法自已,第一次在老师面前哭了。
只有不断读书才会有出息,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有出头之日,老师讲得很对,我不能辍学,因为我不愿当学业上的逃兵。
临走时,老师给我讲了一个《王子落难记》的故事:一个王子沦为乞丐,境遇坎坷他都挺过来了。尤其可贵的是,王子并没有因为命运坎坷而放弃生活,每当别人同情地向他说:“天哪!太可怕了,这事落到我头上,我可受不了!”王子都会改容正色地说道:“请别说这话,凡是人间的灾难,无论落到谁头上,谁都得受着,而且都受得了——只要你不死。”这故事所蕴涵的人生哲理,与我所遇到的人生挑战,正是如出一辙,因此深深打动了我。我知道老师是希望我不要让自己的惰性成为自己今后发展的羁绊,希望我做生活上的强者,即使再困难,也不能成为我放弃的理由。从此以后,王子的故事就像一个座右铭一样支撑着我不断前行,并成为支持我重新踏进校园、求学不辍的坚定信念。
我知道,在我的前方,有我的家人和我的未来,我的责任就是拥抱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