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梦想建设国际大都市的城市而言,光有刘翔的速度、姚明的高度是远远不够的,至少也得有文化的厚度和深度,如果说书店不足以承担那么多宏大命题的话,那么一个城市中有几个让读书人舒服的书店不应当过分吧?
●最有活力、最有实力的文化或文化人往往就不是四平八稳、符合一切条件的“项目”,它有着自己的棱角和特点,因此对于有眼光的城市主导者而言在支持和发展这样的“项目”时,就要有魄力,就要敢于打破常规。
周立民:青年批评家,著有《精神探索与文学叙述》等。
下班时常常已经很晚了,街市上仍然车喧人闹,穿行于烟尘之间,整个人有气无力。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拐进了陕西南路地铁中的季风书园,可能是为了找某一本书,也可能完全是毫无目的地随便翻翻,反正这段时间是“换气”的时间,胸中的污浊之气在前贤的杰作中被涤荡,身上的世俗之气在书的气场中被压服。我喜欢“季风”这样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除了这样一种心理感觉之外,从实用的角度讲,“季风”的新书来得及时,所卖的书人文气息浓。
后来我发现好多朋友跟我有同感,大家都是不由自主地喜欢上“季风”的。套用一句被用滥的话:喜欢“季风”需要理由吗?不需要。但比较一下,你会发现还是有理由的。有一次得到一个三百块钱的购书卡,指定只能在一些书店买书,于是我就去了平常不大去的一些冠冕堂皇的书店,我没有想到区区三百元居然费了好大的心思才花了出去。此时,我惊讶地发现,好多书店已经成为学生练习册配售中心、外语培训班的教材发放点以及乱七八糟的畅销书的储存仓库。或许,我还是太理想主义了,总认为这个社会什么地方都可以出售“实用”和“功利”,惟独书店要出售一点超功利的东西;或许,我应当提醒自己:书店也是商业机构!但是,在富丽堂皇的书店里感受不到一点人文气息还是让人不甘心。一问三不知的店员,毫无逻辑的书籍摆放(一家书店把巴金的《家》、《春》、《秋》放在三个地方,除了锻炼身体之外,实在是对读者智力的考验),再加上一本书明明有好的版本它似乎跟读者作对似的进了一堆滥版本,置身于这样的书店,你会感觉到这里仿佛就是一个粗劣文化的展览馆。而此时,你实在无法、不可能不、的的确确在想念“季风”这样的书店——尽管,它也并非十全十美。
我甚至觉得,一个城市有这样的书店是在为这个城市增光添彩,它也无形之中成为这个城市中极有魅力的一部分。自从北京三联韬奋图书中心开业以来,我每次到北京,不论多么忙,总会到那里去转一圈,我喜欢那里的气氛。如果住在西边,我也总会抽点时间去“风入松”、“国林风”等北大周围的书店去逛逛。有一次在“风入松”买了很多诗集,当时就在感慨:北京人就是有文化,这些诗集在上海一本都见不到,顿觉我们的城市未免市侩气太重了些!那一刻,不大的一个书店无形中就成了这个城市的形象窗口,在这一点上,它胜过了好多高楼大厦,胜过了趾高气扬的GDP,而在人们的心中留下了对这个城市的难以磨灭的印象。但我也在想,幸好我们还有“季风”,因为对于梦想建设国际大都市的城市而言,光有刘翔的速度、姚明的高度是远远不够的,至少也得有文化的厚度和深度,如果说书店不足以承担那么多宏大命题的话,那么一个城市中有几个让读书人舒服的书店不应当过分吧?
可是有一天,我却听到陕西南路“季风”总店因为面临租金上涨明年可能要搬家走人的消息,当时我就惊呆了。报纸上呼吁过,但似乎一直也没有一个完全之策,这世界有太多太多重要的事情,一个书店的生存与否实在是微不足道。可是,理智还是说服不了我的感情。我认为像“季风”这样的书店在上海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一个书店的老板几年前曾经对我说过:如果书店与饭店同一标准征税的话,就等于告诉我们:你这书店开不了几天。所以我就想,除了解决具体问题,能否对于一些提升这个城市精神内涵的一些产业实行一定的政策倾斜,鼓励、扶助它发展起来。但一位作家朋友立即斥我愚蠢和天真,并教导我:文化凭什么就特殊,就该倾斜就要受保护?!就应当到市场中去检验嘛!我被他说得恨不得要到教堂忏悔去,但过后又想:为什么大熊猫就要特殊保护,怎么不给它扔到狼群中去接受锻炼,让它自生自灭呢?保护动物,除了证明人的善心之外,更重要的是体现了人的理性和远见,哪怕动物无法创造GDP,但我们清楚:这个世界和我们的生活中,除了GDP之外,还应当有更丰富内容。那么,无法赢利的一些文化产业是否也需要这样一份呵护呢?而且,我还想说虽然没有规矩无以成方圆,但对于文化的支持有时不能太按条条框框的规矩来,最有活力、最有实力的文化或文化人往往就不是四平八稳、符合一切条件的“项目”,它有着自己的棱角和特点,因此对于有眼光的城市主导者而言在支持和发展这样的“项目”时,就要有魄力,就要敢于打破常规。
“季风书园”要搬迁这件事情,还让我对上海的民间力量感到失望。早就听说上海人自私、冷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对这种说法,我常常不屑,甚至还为上海人辩护,我说这才是国际大都市市民的素质呢,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抻着脖子打听张家长李家短的。这次,“季风”的消息出来后,我还暗暗地期待:民间人士也会用自己的力量留住这个书店的,从道义的支援到实际行动,大家似乎都可以出一份力量。我听说冯骥才当年利用民间的力量做天津老城保护时,天津的文化人一呼百应义不容辞的责任感,天津的老百姓口耳相传尽心尽力的热情,可是,我们除了报纸上几条消息之外,过了这么久,我几乎见不到再有什么声音了。我想起了17年前,徐家汇藏书楼危机的时候,年事已高的巴金先生居然致信报社呼吁,他说:“我疑心是在做梦。上海这样一个有国际影响的大都市居然会出现这种情况!”在前辈的身上,我看到了一种强烈的文化责任感。现在巴金远去了,据说他的书也根本就读不下去,那么大家就沉默着吗?有一种说法,说狼才成群结队,狮子和老虎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大约我们这里令人尊敬的狮子老虎及成功人士太多了吧?或许,在这一点上再次暴露了我的天真和愚蠢,没有人会在意他生活中的一个书店,大家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这是不是也是一个无形的测试表呢?测试出文化在社会中分量,读书在生活中的重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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