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的春天,受王宽成基金会的邀请,笔者来到英国进行为期三个月的短期访学和参观。在英国著名的汉学家韦陀教授的帮助下,大英博物馆东方部的相关部门热情地为我敞开了大门,而斯坦因室则是我最想去的地方。
斯坦因和他带回去的宝藏
斯坦因是出生在匈牙利的犹太人,后入英国籍。他从大学开始学习梵文和古代波斯语,迷恋历史,具有顽强的探险精神。他把亚历山大大帝和玄奘视为偶像,以探险和考古发掘为己业,终生未娶。在1900年至1930年期间,斯坦因先后四次来到亚洲腹地(包括今天的新疆、河西走廊等区域)进行考古探险活动,从新疆丹丹乌里克、尼雅、楼兰等古代遗址处发掘了大量精美文物,但带给他终生荣耀的却是敦煌宝藏。
被斯坦因带回英国的敦煌宝藏主要包括文献和文物材料两大部分。自1973年英国图书馆从博物馆中独立出来后,敦煌宝藏就被一分为二,文献部分由大英图书馆收藏,文物材料部分由大英博物馆收藏。文献部分包括多种古代文字的写本写经,如于阗文、粟特文、藏文、佉卢文等等,都极为珍贵。而这其中的汉文文献更是数目庞大,目前已经编号记录的汉文写本已经达到一万多号了。而据负责收藏和整理研究这些文献的大英图书馆的有关人员介绍,由于还有尚未识别和整理的汉文文献,编号工作至今仍在继续。
文物材料主要包括藏经洞出土的绢纸绘画、刺绣品、手工艺术品、染织品等,这些精美的艺术品就保存在大英博物馆的斯坦因室。这其中绢纸绘画被认为是斯坦因收集品中最精华的部分。
恒温恒湿的斯坦因室
让人觉得有些意外的是,参观斯坦因室的申请竟是如此简单,尽管斯坦因室并不对外开放,但你只要提前5个工作日向博物馆东方部的主管提出参观申请,任何人都可以得到批准进入参观。
负责接待我的利莉亚是伦敦大学亚非学院艺术与考古系的在读博士,她非常自豪地告诉我,她来自斯坦因的故乡匈牙利,也正是这个原因她来到博物馆做兼职,在斯坦因室工作。
在博物馆东侧三楼半的拐角处,利莉亚停下了脚步,指着一扇极其不起眼的铁门告诉我这里就是斯坦因室时,我几乎不能相信,事实上门上没有任何字眼可以表明这是什么地方。三道锁开启之后,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20平方米大小的房间,里面排满了铁书架和用来放画的一排排的木架子。“这里是恒温恒湿的,所以过一会你会觉得热的,但为了保持湿度,我们基本不会在这里喝水的,外面有饮用水。”利莉亚边说着边递给我一双白手套和一支铅笔,“如果你要做记录,只能用铅笔,墨水笔或油笔有污染文物的可能。”
“我们先看画吧,这是这里最精美的收藏。”在一排排架子前,利莉亚为我逐一拉出一幅幅裱好的、被镶进玻璃框中的精美绘画。一时间,唐代的引路菩萨、护法金刚,宋代的观音菩萨纷纷向我走来。这些让我魂牵梦绕多年的、在我的论文里讨论了无数次的珍品突然地出现,竟让我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同我在印刷品上看到的图片相比,它们实在是太美了。利莉亚一定是看出了我的震撼,她善意地对我说:“你可以挑选你想看的慢慢看。”
在那样的视觉冲击中,我竟很难平静下来,我就像一个贪婪的寻宝人,急于想知道我的财宝到底有多少。这些裱好的画大部分为绢画,以唐代的居多,题材多为佛教绘画,有些尺寸很大,应该是当时悬挂在洞窟主位置的挂画。由于保管妥善,这些绢画的颜色极为精美,简直可以用令人惊艳来形容。另外还有些刺绣也非常精美,尤其是那些大尺寸的挂画,绣工之精细、色彩之纯正,不看真品你是绝对想象不出来的。小尺寸的纸本绘画被放在铁书架上面的大小不一的纸盒中保管,大尺寸的则被卷起收藏。“如果是残破的,我们会把它裱好收藏的。”利莉亚一边向我展示着藏品,一边向我耐心地讲解。
除了绘画品外,用纸或布做的挂幡也非常珍贵。这些幡通常挂在佛像的两侧,如果你去敦煌莫高窟参观时,仔细观察的话,就可以发现很多洞窟的墙上会有打进去的木桩子,那就是古时候礼佛时用来挂幡的。利莉亚从一个纸盒中取出一条纸制的挂幡全部展开竟有三米多长,用各种颜色的纸粘贴而成,非常漂亮。在另外一个纸盒中,利莉亚拿出三朵颜色各异的纸花,轻轻地告诉我说:“这是唐代的。”
被忽视的斯坦因和他的收藏
在随后的日子里,我又数次进入斯坦因室有针对性地进行查看。我发现利莉亚似乎是这里的唯一工作人员,而在近三个月的时间里,唯一的参观者就是我。后来利莉亚证实了我的想法。“博物馆对斯坦因室的投入极少,除了相关的研究人员,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展室的存在。”利莉亚告诉我说。除了负责一些接待工作外,利莉亚正在试图修复一幅刺绣作品,根据对比和分析,这应该是一幅唐代初期的佛陀像,但是除了佛像头部的头光还保留较为完好外,其他部分损坏严重,变成无数团碎片。所以利莉亚的修复工作有点像拼图游戏,需要极大的耐心。
斯坦因室主要存放的是斯坦因从敦煌带回来的文物,而斯坦因从新疆发掘出的文物除了极少部分放在大英博物馆的亚洲展厅里展览外,其余的则全部放在库房里。经过申请,也是在利莉亚的带领下,我三次进入大英博物馆巨大无比的地下库房中的斯坦因藏品室里参观。那个藏品室其实就是一个恒温恒湿的仓库,在不足20平方米的狭长房间里,堆满了斯坦因在新疆发掘出的无数精美文物。那些让我国的学者向往已久的丹丹乌里克的木板画,尼雅的小件泥塑造像,米兰的纺织品碎片就那么静静地堆放在各个角落中,全然没有了百年前的令人震惊。
利莉亚告诉我,这些收藏在地库里的文物自百年前被斯坦因带回来后经过编号和拍照之后就基本没有再被整理过。“实在是太多了。重新整理它们需要太多的人力和财力。而我们东方部一直是经费最紧张的部门啊。”
同这里的被忽视相比,来大英博物馆亲眼看看斯坦因带走的敦煌和新疆的文物却是我们国内很多学者的一个梦想。
而斯坦因,这个一直被中国人憎恶的文物大盗,尽管凭借着这些考古发现得到了英国政府授予的爵位,但是如果他在天有灵,面对着这些他千辛万苦盗回来的、而今又一次被封存在地下仓库里的文物,面对着他那个连个文字标识都没有的、寂寥的斯坦因室,又会有何感想呢?历史永远是公正的。 |